乐山小巷子里的爱情
乐山这地方,怪有意思的。大佛是顶顶有名的,游客乌泱乌泱地来。可你要真想咂摸出点乐山的味儿,还得钻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巷子。青石板路磨得溜光,墙角爬着湿漉漉的青苔,空气里混着花椒的麻、豆瓣的香,还有不知谁家飘出来的饭菜味儿,烟火气浓得化不开。林小雨第一次迷路钻进那条叫“梧桐里”的巷子,就是因为躲一场没打招呼就砸下来的急雨。
雨水顺着老瓦檐淌成线,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。她抱着头,狼狈地缩在一家小店窄窄的屋檐下。店门敞着,暖黄的灯光混着白蒙蒙的热气涌出来,一股浓郁的、带着点焦香的豆花味儿直往鼻子里钻。嘿,这味儿可真勾人。
“进来避避雨嘛。”一个声音从雾气里透出来,不高,带着点乐山本地话特有的软糯尾音。林小雨探头,看见灶台后面站着个年轻男人,袖子挽到胳膊肘,正利落地给一碗豆花点着红油辣子。灯光映着他侧脸,鼻梁挺直,嘴角似乎天生带着点温和的弧度。
“谢谢啊。”她蹭进去,小小的店面,只摆得下三张矮桌。墙皮有些斑驳,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和老玉米。陈默——后来她才知道他叫这名字——没多话,指了指靠墙的小凳子,顺手把一碗刚点好的豆花推到她面前的小桌上:“尝尝?热的,驱寒。”
白嫩的豆花颤巍巍卧在土陶碗里,浇着红亮亮的辣油、翠绿的葱花、炸得金黄酥脆的黄豆,还有一小撮切得细细的榨菜末儿。林小雨舀了一勺送进嘴里,烫!接着是豆花的清甜,辣油的香而不燥,黄豆的脆,榨菜的咸鲜……层次分明地在舌尖炸开,一路暖到胃里。雨声被隔绝在外头,店里只剩下灶上锅子轻微的咕嘟声,和这碗豆花带来的熨帖。
雨停了好久,她才想起该走了。付钱时,陈默摆摆手:“头回来,算我的。” 他笑了笑,露出整齐的牙齿。林小雨有点不好意思,走出几步回头,看见他又埋首在氤氲的雾气里忙活了,侧影安静得像这巷子的一部分。
后来,梧桐里成了林小雨在乐山最爱溜达的地方。她总“顺路”晃到陈默的豆花店。有时是午后,客人稀少,陈默会坐在门槛上,眯着眼看巷子里被切割成条状的阳光。林小雨就拖个小板凳坐旁边,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巷子里的老故事:东头王婆婆的泡菜坛子有三十年历史了,西边李爷爷的竹编手艺快没人学了,巷子中间那棵老槐树,夏天开的花香能飘半条街……他说话慢悠悠的,像巷子里缓缓流淌的时光。
熟了以后,林小雨才知道陈默不是乐山城里人,是下面县里考出来的大学生,毕业了没留在大城市,反而盘下这小店。“为啥?”她咬着勺子问。陈默用抹布擦着锃亮的灶台,想了想:“也说不上为啥,就觉得这儿…熨帖。你看这巷子,旧是旧了点,可早上有挑担卖菜的吆喝声,中午有各家各户炒菜的锅铲响,傍晚孩子们放学跑过石板路的笑声…日子是实的。”
林小雨在大城市里做设计,每天跟甲方较劲,脑子里塞满了各种概念和焦虑。陈默这“熨帖”两个字,像一颗小石子,轻轻投进她心里,漾开一圈圈涟漪。她开始期待那碗热腾腾的豆花,期待他偶尔递过来的一块烤得焦黄的红薯,期待他看见她时,眼里那点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变化是悄悄发生的。林小雨不再只是傍晚去,有时大中午顶着太阳也跑过去,美其名曰“体验市井生活”,画本子上多了许多巷子的速写:歪斜的门板,晒太阳的花猫,晾在竹竿上的花布衫……当然,画得最多的,还是那个在灶台雾气里忙碌的身影。
年关将近,林小雨的假期也快结束了。巷子里过年的气氛浓起来,家家户户挂灯笼、贴春联。那天下午,她坐在店里,看着陈默把一块写着“福”字的红纸端端正正贴在门楣上。夕阳的金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,勾勒出温暖的轮廓。
“我…过两天要回去了。”林小雨搅着碗里剩下的豆花,声音有点闷。
陈默贴福字的手顿了一下,没回头。“嗯,大城市机会多。”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。
空气突然安静下来,只有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爆竹响。林小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,有点涩,有点空。她以为…总该有点什么不一样吧?她放下勺子,站起身:“那…我走啦。”
“等等。”陈默终于转过身,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。窆怯椭降模芫桑芨删。“乐山的雨,说来就来。拿着,路上用。”他把伞塞进她手里,指尖短暂地碰触到她冰凉的手背,带着灶火的热度。
林小雨捏着那把旧。叱鑫嗤├。巷子被暮色笼罩,两边窗户透出暖黄的灯光。她没回头,怕一回头,就挪不动脚了。
回到车水马龙的城市,日子又像拧紧了发条。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,空气里是汽车尾气和咖啡因的味道。林小雨又开始了和甲方的拉锯战,画着那些似乎永远不够“高级”的图纸。那把油纸。簿驳亓⒃谛关的角落,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。
某个加完班的深夜,她疲惫地打开冰箱,里面只有冰冷的速食盒饭。那一刻,梧桐里的烟火气,豆花的暖香,灶台咕嘟的声音,还有那个人在雾气里安静的侧影,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,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思念。她忽然明白了陈默说的“熨帖”是什么滋味。
她几乎是冲回卧室订了最早一班去乐山的车票。
火车在晨光熹微中抵达。林小雨拖着行李箱,几乎是跑着穿过渐渐苏醒的街道,拐进那条熟悉的巷口。清晨的梧桐里很安静,青石板湿漉漉的,刚下过小雨。巷子深处,那间小店门口,一个身影正弯腰,把几盆小小的绿萝摆放在门槛外。
他直起身,似乎心有所感,朝巷口望过来。隔着薄薄的晨雾和长长的青石板路,四目相对。
陈默愣在原地,手里还沾着泥。林小雨站在巷口,行李箱的轮子停在石板缝隙里,胸口微微起伏,清晨微凉的空气吸进肺里,带着熟悉的、潮湿的烟火气。
谁也没说话。巷子静得能听见屋檐滴水的声音,嗒,嗒,嗒。陈默沾着泥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,嘴角却一点一点,慢慢扬了起来。那笑容很轻,像落在豆花碗里的第一滴辣油,晕开一片暖红。
林小雨也笑了,拉着行李箱,一步一步,踩着湿亮的青石板,朝他走去。巷子两旁的老房子沉默着,窗户后面,或许有早起的老街坊正悄悄掀起窗帘一角。油纸伞还躺在城市的角落,而乐山小巷子里的晨光,正温柔地包裹住两个越走越近的身影,把昨夜的雨痕,悄悄晒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