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江火车站300一次
内江火车站门口,凌晨一点半。冷风飕飕地往脖子里灌,站前广场昏黄的灯光下,人影稀疏得像撒落一地的芝麻。我拖着快散架的行李箱,刚从那趟晚点了四个钟头的绿皮车上挣扎下来,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。就在这时,一个裹着厚棉袄的大姐,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,“啪”一下杵在我面前。
“住店不?小哥?”她声音不高,带着点嘶哑,眼神却像钩子,“干净!暖和!离得近,两步路就到!” 我眼皮沉得直打架,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撂平。
“多少钱一晚?”我哑着嗓子问。
大姐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,上下扫了我一遍,那眼神,仿佛在掂量一件旧家具的成色。“看你面善,”她凑近一点,压低了声音,“本来都这个数,”她伸出两根手指头,又飞快地弯下去一根,“给你这个价——三百!包你满意!”
三百?我心里咯噔一下。这小城火车站旁的临时铺位,值这个价?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钱包,又抬眼看看这深更半夜、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,冷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。砍价?好像有点张不开嘴。认栽?又实在肉疼。
“大姐,这…也太贵了点吧?”我挤出点讨好的笑。
“哎呀小哥!”大姐一拍大腿,那嗓门陡然拔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你瞅瞅这大半夜的!安全!暖和!热水管够!床铺干净得能照出人影儿!三百一次,绝对不坑你!” 她特意把“三百一次”那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清晰,仿佛在强调某种不可撼动的铁律。
好家伙,这“一次”用得…我心里直犯嘀咕。可实在架不住那身骨头叫嚣着要散架,冷气一个劲儿往骨头缝里钻。算了算了,三百就三百吧,就当买个暂时的壳子,把自己装进去喘口气。
被窝里的冷暖和人情
跟着大姐七拐八绕,钻进一条黑黢黢、弥漫着油烟和潮湿气的小巷子。楼梯窄得只容一人,踩上去吱呀作响,像是随时要罢工。所谓的“旅馆”,不过是几间老居民楼隔出来的鸽子笼。大姐利索地打开其中一扇薄得像纸皮的门。
房间小得可怜。一张单人床几乎就填满了空间,墙壁斑驳,天花板角落甚至挂着点可疑的蛛网。唯一亮着的白炽灯,光线昏黄又吝啬。被褥倒真如大姐所夸,是刚洗过的,透着一股子肥皂和阳光晒过的干燥气味。
我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,骨头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。外头巷子里隐约传来几声咳嗽,还有模糊不清的说话声,远远的,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这三百块换来的方寸之地,此刻竟成了疲惫旅人最奢侈的港湾。值不值?身体说值,钱包在滴血。
迷迷糊糊快睡着时,听见门外大姐压低的声音,似乎在跟谁通话:“…嗯,最后一间了…就三百…行,我给你留着…” 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夜劳作的疲惫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生计的执拗。
天刚蒙蒙亮,巷子深处就飘来了油条下锅的“滋啦”声,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勾人的食物香气。我揉着眼睛走出那间鸽子笼,大姐正站在楼下巷口,搓着手哈着白气,目光像探照灯一样,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从火车站方向走来的、带着倦容的身影。
“住店不?干净暖和!”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,却又充满了新一天开始的劲头。她看见我,脸上立刻堆起笑:“小哥,睡得还行吧?没冻着吧?”
我点点头,拖着箱子汇入稀疏的人流。回头望去,大姐那裹着棉袄的身影在清冷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。她微微跺着脚驱寒,目光依然执着地投向出站口的方向。
火车站巨大的电子屏冷冷地变换着车次信息,早班车开始进站,人流像解冻的溪水般缓慢涌动起来。有人行色匆匆,有人茫然四顾。那“三百一次”的吆喝声,混杂在鼎沸的人声、拉客的喇叭声和行李箱滚轮的噪音里,成了这庞大交通枢纽最底层、却也最顽强的一丝脉动。
三百块。一个夜晚的容身之所,一份滚烫的油条豆浆,一份在寒夜里守候陌生人疲惫的营生。这数字背后,是讨价还价时的心疼,是钻进干净被窝那一刻的解脱,更是无数个在站前昏黄路灯下,一遍遍重复着“安全、暖和”的、被生活压弯又挺直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