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充泄火的小巷子
南充城里，藏得深的巷子不少。可你要是问起“泄火”的那条，老南充人准保心照不宣地往东门那边努努嘴——说的是那条叫“夜来香”的窄巷。巷口连个正经招牌都没有，就靠里头那家通宵营业的“老张面馆”一点昏黄的灯光，勉强照亮坑洼的青石板路。
说它是“泄火”巷，倒不是说里头真能灭火，而是人心里头憋着的那点无名火、窝囊气、压弯了脊梁的愁，到了这儿，似乎真能找到个口子，悄没声儿地泄一泄。
深夜食堂
老张的面馆，是这巷子唯一亮到后半夜的灯。铺面小得可怜，几张掉漆的木桌，几条长凳，灶台就支在门口。老张系着条辨不清原色的围裙，手里的大勺在锅里搅动翻滚，像在搅动一整夜的疲惫。油烟混着面条、卤味的香气，成了这条巷子独特的标记。
夜里十一点往后，这条巷子才算真正活泛起来。最先来的，往往是那个拖着沉重公文包的。西服皱得不成样子，领带松垮垮地吊着，一屁股坐在最角落的板凳上，背脊几乎要塌进墙里。老张不用问，一碗红油铺得满满的牛肉面就端了上去。那人闷头吃，呼噜呼噜的吸面声里，偶尔夹杂一声沉重得砸进面汤里的叹息。那碗面，似乎吸走了他一天积攒的浊气。
快到凌晨，巷口又晃进来一个影子。是个年轻女孩，眼眶红得厉害，肩膀微微发着抖。她也不坐，就倚着油腻的墙，盯着墙上斑驳的水渍发呆。老张也不多话，默默递过去一碗温热的醪糟汤圆。那白瓷碗捧在手里，暖意顺着指尖爬上来。女孩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掉进碗里，和甜汤混在一起。她没哭出声，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些。一碗甜汤下肚，巷子里清冷的空气吸进肺里，再长长呼出来，那紧绷的弦，好像才松了一点点。
最晚来的那位？停茉诹璩苛饺愕募啪怖锍鱿。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，鬓角已见霜色。他永远只点一碗最素净的清汤挂面，坐在面馆门口那个矮矮的小马扎上，对着空荡荡的巷子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烟雾缭绕里，眼神放得很空，仿佛穿透了这逼仄的巷弄，望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。他很少说话，老张也从不打扰。那碗面，他吃得极慢，每一口都像在咀嚼生活的重量。烟头在脚边积了小小一堆，夜色沉沉地压下来，他心头那点沉甸甸的东西，似乎也随着烟雾，在这无人注视的角落，一点点飘散了。
天快亮时，巷子里的声响渐渐低下去。吃面的、叹气的、掉眼泪的、抽烟发呆的，都像被夜色悄然溶解了。老张开始收拾碗筷，木桌凳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。灶上的火调小了，锅里翻滚的热汤慢慢平息下来，只余下一点温吞的咕嘟声，如同一个漫长夜晚终于平复的呼吸。
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费力地挤进窄巷，石板路上残留的油渍水痕开始清晰。老张面馆那盏昏黄的灯“啪”地熄了。巷子又变回了白日里那条不起眼的、甚至有些破败的普通小巷。昨夜那些沉甸甸的脚步、哽咽的呼吸、无言的凝望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只有巷子深处那扇斑驳的木门，在晨曦里静默地关着，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响，像是在说：这方寸之地，收容过多少无法言说的重量？
这巷子没有名字，却成了许多人心中默许的归处——当生活的灼热无处安放，它便以沉默的宽容，接纳了所有滚烫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