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庆小巷子里的爱情
那会儿的大庆,空气里都飘着油味儿,铁塔和磕头机是城市的天际线。可在那些七拐八绕、墙皮剥落的老厂区宿舍巷子里头,却藏着另一种更绵长的滋味儿。
老张头,大伙儿都这么叫他。年轻那会儿,他是采油厂响当当的“张铁人”,力气大,嗓门也大。可下了班,他那双沾满油泥的大手,总得绕点路,拐进一条窄得只能过一辆自行车的巷子——不为别的,就为巷口那个小小的烟摊。
烟摊后面坐着个姑娘,叫小娟。人如其名,清清秀秀,话不多,眼神像初春解冻的小河,亮亮的。老张头,那时还是小张,每次往摊前一站,就跟换了个人似的,那粗嗓门立刻压低了八度:“老规矩,一包‘葡萄’。”小娟就抿着嘴笑,递烟找零,动作又轻又快,手指头干净得不像整日摸钱的样子。
小张呢?明明宿舍小卖部也有烟,还便宜五分。工友老李叼着烟卷笑话他:“嘿,你小子,绕二里地就为多花五分钱?那烟摊镶金边了?”小张脸一红,梗着脖子:“你懂啥!人家那烟……保存得好!”这话连他自己听着都虚,谁还不知道谁啊。
那五分钱的重量
日子就在这一包一包“葡萄烟”里淌过去。夏天,小娟的摊子上撑起一把旧得发白的蓝布。∠伦芊抛乓煌肓懒沟陌卓。小张咕咚咕咚灌下去,汗珠子砸在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,呲啦一声就没了影儿。冬天,小娟裹着厚厚的棉袄,脸蛋冻得红扑扑,递烟时,指尖偶尔会轻轻碰到小张粗糙的手背,那一点点的凉,倒像火星子,烫得他心里头直哆嗦。
有一回,雨下得邪乎,天跟漏了似的。小张下了班,雨披都没顾上穿,蹬着自行车就往巷子里冲。到了地方,小娟的摊子早收了,巷子里空荡荡,只有雨水顺着屋檐哗哗往下砸。小张心里头也跟这空巷子似的,一下子凉了半截。他推着车,在雨里傻站着,裤腿全湿透了,黏糊糊地贴在腿上。
就在他准备掉头的时候,旁边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开了条缝。“快进来避避雨!”是小娟的声音,带着点儿急。小张一愣,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,稀里糊涂就被拉进了屋。那屋子小得转个身都费劲,但收拾得真叫一个利索,窗台上还养着两盆绿油油的蒜苗。小娟塞给他一条干毛巾,又倒了杯热水。小张捧着搪瓷缸子,热水顺着喉咙下去,暖意一路漫到心尖上。屋外雨声哗啦,屋里静得能听见心跳。小张看着小娟低头绞着毛巾的侧影,忽然就觉得,这五分钱绕的路,值!太值了!
后来呢?后来就顺理成章了呗。小张跑烟摊跑得更勤,有时不是买烟,是笨手笨脚地帮小娟搬搬装烟的木头箱子;小娟呢,偶尔会往他兜里塞两个自己煮的茶叶蛋,蛋壳上还带着热乎气儿。那条窄巷,成了他俩心照不宣的鹊桥。
岁月这玩意儿,最是不饶人。轰轰烈烈的石油会战成了墙上的老照片,崭新的高楼像雨后春笋,把那些低矮的厂区宿舍和弯弯绕绕的巷子,一点点挤到了城市的边边角角。小张变成了老张,小娟也成了老张的老伴儿。
前些日子,老张又溜达回那片地方。原来烟摊的位置,早就被一堵贴着巨幅广告的光鲜水泥墙给堵严实了,旁边开着时髦的奶茶店,空气里飘着甜腻腻的香精味。他背着手,在那堵墙前站了老半天。
“找啥呢,张师傅?”一个老街坊路过,看他站那儿出神。
老张回过神,嘿嘿一笑,布满皱纹的眼角舒展开,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湿漉漉的雨天:“没啥,看看……就看看。”他仿佛又看见那旧蓝布伞下清亮的眼眸,指尖递来烟盒时那一点点微凉的触碰。
水泥墙冰冷坚硬,巷子早已无?裳。老张慢悠悠转过身,往家走。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,暖洋洋的。他嘴角挂着笑——那五分钱绕的路,那雨夜里一盏灯打开的窄门,早已在时光里沉淀成最坚硬的地基,撑起了他和她整整一生安稳的屋檐。
大庆的风依旧带着石油的气息,可老张心里明白,有些东西比石油更深,它们埋在城市褶皱的最深处,无声无息,却支撑着无数个平凡日子稳稳当当地向前流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