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阳上门过夜
雨点砸在车窗上,噼里啪啦,跟催命似的。我缩在驾驶座里,盯着导航上那点可怜的剩余电量,心里直骂娘。这趟跑邵阳谈生意,本想着速战速决,结果对方临时变卦,拖到天黑。得,回程高速上车子还闹起了脾气,彻底趴窝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省道边。手机电量告急,屏幕上那个“邵阳”的地名,在昏黄的车灯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喂?拖车公司吗?对,对!位置大概在……”我几乎是吼着报出那串:穆繁辏缁澳峭返纳舳隙闲藕湃醯孟袼媸被岫舷叩姆珞。“……师傅?估计得……一个多小时才能到……您看……” 心,瞬间沉到谷底。一个多小时?在这荒郊野岭、风雨交加的鬼地方?我扒着车窗往外望,黑黢黢的山影压过来,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车灯,短暂地撕裂黑暗,又迅速被吞没,留下更深的冷寂。
正当我盘算着是硬扛还是冒险去敲远处那点微弱灯光人家的门时,一辆沾满泥点的旧皮卡“嘎吱”一声停在了我的车后。一个穿着深蓝色旧工装、约莫六十来岁的大爷探出头来,声音洪亮:“嘿!兄弟,咋回事?车撂挑子啦?”
“是。∨酌耍⊥铣邓祷沟玫群镁谩 我的声音在风雨里显得有点飘。
“嚯,这雨大的!干等着可不成,冻也冻坏了!”大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动作干脆利落,“这前头就是邵阳地界了,我家离得不远,就在山坳里那个小村。要是不嫌弃我那老房子简陋,先去我那儿避避雨,喝口热乎的,等拖车来了再说?总比窝在冷冰冰的车里强!”
我愣了一下。说实话,这年头,半夜三更一个陌生人的邀请,本能地让人心里打鼓。可那大爷的眼神,在昏暗的车灯下,却透着一种邵阳山民特有的、岩石般的直爽和坦荡。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更密了,寒意顺着裤腿往上爬。我犹豫了几秒,心一横:“那……那太麻烦您了!”
“麻烦啥!快,上车!”大爷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不算整齐但很结实的牙。
皮卡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颠簸前行,七拐八绕,终于停在一座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青瓦木屋前。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木门,一股混合着柴火烟味和食物暖香的气息扑面而来,瞬间包裹住我冻僵的身体。屋子不大,陈设简单,但收拾得异常干净利落,灶膛里的火正旺,映得满屋都是跳动的暖橘色光晕。
灶膛火暖
“老婆子,来客了!快,倒茶!”大爷朝里屋喊了一声。一位同样穿着简朴、面容慈祥的大娘应声出来,看到我这个“落汤鸡”,一点没显出惊讶或嫌弃,只是连声说:“哎哟,快进来快进来!淋坏了吧?老头子,赶紧给这后生找身干爽衣服换上!”
换下湿透的冰冷外套,穿上带着皂角清香的旧布衣,我拘谨地坐在灶膛边的小板凳上。大娘手脚麻利地端来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姜茶:“快,趁热喝了,驱驱寒气!”那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,一股暖流迅速在四肢百骸蔓延开,冻得发木的手指终于有了知觉。大爷则变戏法似的,从灶膛的灰烬里扒拉出几个烤得焦香四溢的红薯:“尝尝,自家地里长的,甜得很!”
“谢谢,太谢谢了!”捧着碗和红薯,我的感激有点语无伦次。屋外,风雨依旧在呼啸,拍打着木窗棂。可这小小的屋子里,灶膛的火苗噼啪作响,茶碗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,红薯的焦甜香气弥漫在空气里。一种久违的、近乎熨帖的暖意,从冰冷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。这不是星级酒店的舒适,却是一种更原始、更踏实的安稳。
闲聊中得知,大爷姓李,是这邵阳宝庆古城边土生土长的老居民,退休前在矿上干了大半辈子。大娘姓周,话不多,只是安静地笑着,不时往灶里添根柴,或是用邵阳口音温和地叮嘱我“多吃点”。他们问起我的来处,听说我是被生意伙伴“放了鸽子”,李大爷哈哈一笑,拍着膝盖说:“生意嘛,跟这山里的天气一样,说变就变!别往心里去,人没事就好!”那豁达的语气,仿佛吹散了压在我心头大半天的阴郁。
夜深了,风雨渐歇。周大娘抱来厚厚的、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,铺在堂屋一侧临时搭起的小床上:“后生,将就一晚,被褥都是干净的。” 躺在带着皂香和阳光气息的被窝里,听着隔壁房间传来老人家平缓的呼吸声,屋外只剩下山风拂过竹林的低语,还有几声遥远的、不知名的小虫鸣叫。在这完全陌生的邵阳山村的夜晚,在那对仅有一面之缘的老人家里,我竟感到一种奇异的、深沉的安宁。奔波、焦虑、冰冷的等待……都被这间小屋的暖意和善意温柔地隔绝在外。
天蒙蒙亮时,拖车师傅的电话来了。我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。李大爷和周大娘早已起来,灶上温着热气腾腾的白粥,桌上摆着一碟他们自家腌的脆萝卜,还有几个煮鸡蛋。“吃了早饭再走,垫垫肚子!”周大娘不由分说地把碗筷塞到我手里。
站在晨曦微露的院门口告别,李大爷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路上当心!下回再来邵阳,记得来家里坐坐!” 皮卡载着我驶离那个小小的山坳村落,后视镜里,两位老人的身影越来越。钪找没在青翠的山色里。
车子重新汇入车流,窗外的邵阳城渐渐苏醒。昨夜那场狼狈的意外,那风雨中的绝望等待,竟被那碗滚烫的姜茶、那烤红薯的焦香、那床带着阳光味的棉被,还有两位老人毫无保留的善意,酿成了心底最温热的烙印。原来“邵阳上门过夜”,敲开的不仅是一扇挡风遮雨的木门,更是城市丛林里早已疏离的人心壁垒,悄然透进一道名为“相信”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