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小巷子里150的爱情
咸阳城东头,有片老区,巷子窄得只能容两人错身。青砖墙根儿常年洇着湿痕,墙角挤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。老马面馆就窝在这巷子深处,门脸儿旧得掉了漆,几把塑料凳、三四张油腻木桌,就是全部家当。
我在这煮面,刚满一年。老板老马说,巷子里的日子,像那口煮了二十多年的老汤锅,熬得是个人情味儿。每天下午三点半,雷打不动,那瘦高个儿的男孩就来了。永远坐靠门那张吱呀响的凳子,点一碗油泼面,六块钱。
油泼面
他话少得可怜,进店就闷头坐下,像要把自己嵌进那破板凳里。我端面过去,碗底磕在桌上的声音也惊不醒他。他吃相斯文,一点一点地挑,偶尔抬眼,撞上我的目光,立刻又垂下去,耳根子泛红——真怪,这年头还有会脸红的年轻人?
日子久了,像墙上那水渍洇开,话也多了几滴。他叫小陈,在巷口修车铺当学徒。他夸我面揉得劲道,葱花切得细。有时我会偷偷给他碗底多埋一小撮肉臊子。他吃得额头冒汗,嘴角沾上油亮的辣子,自己却浑然不觉。
有天傍晚,暴雨突至,屋檐水砸在地上溅起老高。小陈冲进来时浑身湿透,头发贴着额角,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淌。他抖着嘴唇,说:“来碗面,多…多放辣子。”
“淋成这样,再加辣子,不怕烧心。俊蔽冶呃堂姹呤。
他抹了把脸,露出一口白牙:“辣点好,驱寒。”
那晚,我把风扇悄悄转向他那边。雨声哗哗砸在棚顶,店里没其他客人,只有风扇嗡嗡转着。他呼噜噜吃着面,我擦着永远擦不干净的灶台,空气里飘着油辣子和雨水的混合气味,竟格外熨帖。
150块
日子照旧流淌。可有一天,小陈竟在中午就来了——不是饭点,店里空荡荡的。他站在门口,影子被阳光拉得细长,手指在洗得发白的裤子上蹭来蹭去,像要蹭掉一层皮。
“今天…不吃面了?”我放下抹布。
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鼓足了千斤的勇气,猛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,啪一声按在油腻的桌面上。一张一百,一张五十,红得刺眼。
“给…给你!”他声音有点抖,眼神却亮得惊人,“这钱…你拿着!”
我一愣,看着那堆在油渍里的钞票,没明白:“给我?干嘛?”
他脸涨得通红,脖子都梗起来:“我…我请你吃饭!想请你去…去外头吃顿好的!”他指着桌上那150块,仿佛那是他全部家当的底气。
心口像是被那150块钱烫了一下。我看着他洗得发毛的衣领,磨破的袖口,还有那被机油染得洗不出的指甲缝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这150块,或许是这个学徒工省吃俭用才攒下的“巨款”。
我拿起抹布,避开他灼灼的目光,低头用力擦着那张永远擦不净的桌子:“外头?外头的馆子能有老马这汤头香?”我顿了顿,把声音放软,“想吃好的?成。让鞫仪资指氵ν肟淼模傥粤┖砂。”
小陈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,像被风吹灭的蜡烛。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钱,胡乱塞回口袋,转身冲出了面馆,连凳子都没碰响一下。
我捏着油腻的抹布站在那儿,看着他消失在小巷拐角,空落落的。那150块灼热的触感,仿佛还留在指尖。
油泼面的香气
隔天傍晚,小陈没来。巷子里飘着别家的饭菜香,老马嘟囔着“怪了,那小子今天不饿?”第三天,那熟悉的瘦高身影终于又出现在门框里,只是没坐老位置,远远地缩在角落。
我端了碗油泼面过去,特意多加了勺辣子和臊子。碗放下的瞬间,他猛地抬头,眼神像受惊的小兽。我指了指碗底:“喏,荷包蛋,俩。”
他盯着那两个白嫩嫩的蛋,又看看我,眼圈突然就红了。他慌忙低下头,筷子在碗里搅动,挑起一大筷子面塞进嘴里,辣油沾了满嘴,混着含糊不清的声音:“香…真香。”
巷子里的风,裹着油泼面的香气,慢悠悠地吹过油腻的桌子、陈旧的板凳。咸阳城东头这片老巷,日子照旧是咸的、辣的、烟火气十足的。只是那150块钱的重量,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底最软的那块地方——这世间的情意,哪里需要金碧辉煌的厅堂?最朴拙的笨拙里,藏着最滚烫的真心。
那碗加了两个荷包蛋的油泼面,只收了他六块钱。他埋头吃面时,我悄悄把那张写着150元存款的、他慌乱中遗落的修车铺工资条,轻轻塞回了他的工具包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