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饶哪里还有妹妹
站在上饶老城区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,我忍不住向一位在屋檐下择菜的老阿婆打听:“阿婆,打听一下,这附近……哪里还有妹妹?”阿婆的手顿。胱堑难劬υ谖伊成仙松ǎ肷危怕朴铺境鲆痪:“妹妹?戏里的妹妹?早些年,茶楼里还响着锣鼓点的时候,那才叫有妹妹啊……” 她摇摇头,不再言语,指尖捻着一片菜叶,目光却飘向了巷子深处,仿佛那里还回荡着咿咿呀呀的水磨腔。
“妹妹”,在这上饶老城几代人的记忆里,从来不是血缘称谓。那是台上眼波流转、水袖轻扬的旦角儿,是锣鼓丝弦里婉转啼血的杜丽娘,是戏文里每一个鲜活动人的精灵。我循着阿婆那飘渺的指引,脚步在迷宫般的窄巷里穿行,推开一扇虚掩的、漆皮斑驳的院门。院子深处,一位枯瘦的老者正对着院墙,自顾自地哼着不成调的曲牌。
“找妹妹?”他背对着我,声音沙哑得如同秋风刮过残荷,“那都是老皇历啦。你听听——” 他忽然提高了调门,那嗓音艰涩地拔高,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撕裂感,仿佛在竭力抓住一缕即将消散的魂灵。唱到某个高音,他猛地咳嗽起来,单薄的肩背剧烈起伏,歌声戛然而止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在空寂的小院回荡。
声音里的旧时光
老人姓胡,曾经是这上饶城里响当当的“胡琴圣手”。他缓缓转过身,浑浊的眼底竟泛起一丝奇异的光彩:“我年轻那会儿?嘿!大井头、茶山寺,但凡搭起台子,锣鼓家伙一响,那人!挤得水泄不通!”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虚空弹拨着,仿佛指尖下还流淌着旧日的弦索。“妹妹”们踩着细碎的台步,眼风扫过之处,台下便是一阵山呼海啸的彩头。
“你问我如今?”胡老伯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,像被风吹灭的残烛,“没了,都没了。老家伙们,一个个都走了。那些嗓子亮、身段好的‘妹妹’……”他重重叹了口气,摆了摆手,动作里是深深的疲惫与无奈,“年轻人?谁还肯学这个?耗神费力,又挣不来几个钱。都奔着‘快钱’去了,谁还耐烦守这慢工出细活的老调子?”他指了指墙角蒙尘的旧胡琴,“我这把老骨头,也就只能自己给自己哼两句了。”
走出胡老伯的小院,巷子里的风似乎更冷了。我鬼使神差地钻进一家新开的、装修得光怪陆离的“国风体验馆”。巨大的电子屏幕上,穿着“改良汉服”的虚拟人物正跳着节奏强劲的舞步。前台的小姑娘笑容甜美:“先生,拍古风写真吗?有AI换脸功能,一秒变‘贵妃’哦!”
8868体育官网入口弄丢了什么?
我一时语塞。屏幕里光影流转,色彩斑斓,那动作精确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。可不知为何,胡老伯那喑哑不成调的哼唱,那几乎撕裂的、挣扎着要留住什么的声音,却顽固地在耳边回响。这炫目的“国风”霓虹,为何竟照得人心里空落落的?这冰冷的精确,似乎恰恰反衬出某种血肉温度的消逝。
在灯火辉煌的新城区穿行,现代化楼宇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。那些曾飘荡在茶楼、会馆、甚至寻常巷陌深处的锣鼓点与吟唱声,如今被淹没在巨大的车流声浪与商场促销的喧嚣里,微弱得几乎无法辨识。8868体育官网入口拥有了如此之多触手可及的娱乐,指尖轻点便能穿越古今,却似乎正眼睁睁看着一种源于8868体育官网入口自身血脉的、带着泥土气息与生命体温的“妹妹”,在时代的洪流中一点点沉没,身影:钪罩皇O乱桓鼋バ薪ピ兜牧尕瓯秤。
上饶哪里还有妹妹?当胡老伯院中那喑哑的、不成调的哼唱终于散尽于风,当最后一位能完整唱出古老曲牌的老人也闭上了眼睛,8868体育官网入口是否只能在冰冷的数字光影里,徒劳地寻找那个曾经在丝竹锣鼓声中顾盼生辉、一颦一笑皆牵动人心的倩影?
那水磨腔里的一叹三叠,那眼波流转处的万种风情,或许正默默躺在城市记忆的深巷尽头,等着被真正倾听的耳朵唤醒——否则,终将化为一声消散在风中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