延安小巷子里100块钱的爱情
延安小巷子里100块钱的爱情
宝塔山根底下,七扭八歪藏着不少老巷子。我住的这片儿,窄得俩胖子并排走都费劲,青石板路磨得油亮,墙角缝里钻出几根倔强的草。巷子口,老王家的油馍馍摊儿,就是这烟火气儿的中心。
老王其实不老,叫强子。他媳妇儿秀儿,瘦瘦小小的,手脚麻利得跟陀螺似的。两口子守着这摊儿,夏天卖凉皮,冬天卖热乎乎的油馍馍,再配碗滚烫的羊杂汤。日子嘛,紧巴,像那揉得紧绷的面团。但俩人脸上总带着笑,尤其是强子看秀儿的眼神,啧,黏糊得能拉丝。
那天,腊月里的风跟刀子似的,刮得人脸生疼。生意不算好,稀稀拉拉几个人。我缩着脖子去买馍,正碰见强子跟秀儿小声拌嘴。秀儿脸冻得通红,一个劲儿搓手,往那小火炉边靠。
“...让你去买双手套,耳朵塞驴毛了?”秀儿声音不高,带着点埋怨。
强子嘿嘿笑,低头揉面:“买啥手套,我这糙手,习惯了。省点钱,等开春了,给你扯块新布做件袄。”
“省省。【椭朗。∧憧茨隳鞘郑剂殉缮堆?”秀儿抓起他一只大手,那上面横七竖八的口子,看着都疼。她眼圈有点红,“一百块钱的事儿,能冻死人。俊
“一百块?”强子嗓门突然拔高了点,又赶紧压低,眼神有点慌,“啥...啥一百块?”
秀儿愣住了,盯着他:“就...就我塞在装辣椒面那个旧铁罐子底下,攒着应急的那张红票子。∏疤煳一钩蚣耍穸γ涣?”
空气一下子冻住了,比腊月的风还冷。强子脸唰地白了,嘴唇动了动,没出声。旁边等着买馍的老街坊,眼神也开始在两口子身上瞟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秀儿那钱,我知道。是她偷偷攒的“私房”,其实也就这一张大的,平常宝贝得跟啥似的,说是留着万一强子有个头疼脑热抓药用的。钱没了?这节骨眼上...强子这反应,不对劲啊。
“你...你拿了?”秀儿声音发颤,带着不敢置信。
强子头埋得更低了,几乎要钻进面盆里,瓮声瓮气:“我...我...”
“你拿它干啥了?!”秀儿的声音带了哭腔。一百块,对他们来说,真不是小数目。那是多少斤面粉,多少捆柴火,多少个馍馍才能换来的?巷子里静悄悄的,只剩下风呜咽着穿过窄缝。
一张红票子引出的“秘密”
强子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,猛地抬起头,脸涨得通红,从他那件洗得发白、油渍麻花的军绿色旧棉袄内兜里,哆哆嗦嗦掏出个东西。不是钱。
是个小小的、用粗糙黄草纸包着的物件儿。纸有点皱巴,还沾了点面粉。他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,笨手笨脚地一层层剥开那纸。
里面躺着一条围巾。
不是啥好料子,就是普通的毛线织的。颜色嘛...有点扎眼,是那种特别鲜亮、特别正的玫红色。在这灰扑扑的巷子里,这颜色简直像跳出来一样。
“我...我看你那条围巾,都磨得没毛了...不顶风...”强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,眼睛都不敢看秀儿,只盯着手里那团扎眼的红,“百货大楼清仓...处理的...就...就一百块...我寻思...”
秀儿整个人呆住了。她看着那条鲜亮得甚至有点俗气的围巾,又看看强子冻得裂口子、沾满面粉的大手,再看看他窘迫得无处安放的眼神。刚才那股委屈和火气,像被戳破的气球,“噗”一下,全泄了。
眼泪毫无预兆地,大颗大颗滚下来。不是难过,是另一种滚烫的东西,堵在喉咙口,烧得心口发烫。
“你个...你个傻子!”秀儿带着浓重的鼻音,一把抢过那条围巾,动作看着粗鲁,却小心翼翼地抖开。那鲜亮的颜色,映着她冻红的脸颊和未干的泪痕,奇异地和谐。她胡乱地把围巾往自己脖子上缠,毛线有点扎,但她像感觉不到。
“钱...钱是给你攒着应急的!谁让你乱花!”她一边系着围巾,一边数落,眼泪却流得更凶了,“买这么艳...咋戴出去啊...”
强子看她围上了,搓着手,咧开嘴傻笑起来,露出一口白牙:“艳...艳点好!显白!暖和就行!”
旁边等着买馍的老街坊,刚才还绷着看戏的脸,这会儿都松了下来,有人摇头笑,有人低声说:“这强子...”“这秀儿...”
我端着那碗热腾腾的羊杂汤,白气儿氤氲上来,:搜矍澳悄ㄔ鄣拿岛欤材:诵愣成系睦岷。巷子里的风还在刮,可这小摊儿前头,好像没那么冷了。
秀儿系着新围巾,吸了吸鼻子,重新拿起夹子给客人装油馍馍。那鲜亮的玫红色,在她灰扑扑的旧棉袄衬托下,像寒窑石缝里,倔强开出来的一朵山丹丹花。
强子继续低头揉他的面,面团在他粗粝的大手里摔打、延展,发出沉闷而柔韧的声响。火光跳跃着,映着他满足的侧脸。
那消失的一百块,没有变成药,也没有变成新袄的布料。它变成了一条或许并不时髦、颜色过于张扬的围巾,笨拙地缠绕在妻子的脖颈上。在这个需要精打细算、每一分钱都要掰开揉碎用的延安小巷里,它包裹住的,是寒风吹不透的暖意,是比油馍馍香气更扎实的甜。